我小时候生长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,洞庭湖湿地里面围湖造田的土地,我们那边叫做垸子。村子很小,一条河,一条还是坑坑洼洼的公路。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向我讲了他埋在心底的一个故事,关于桥的故事。
宗庆十三岁上下,正是调皮的时候。我们经常沿着小河在村子里跑来跑去。这边折一枝杨柳,那边堆一个雪人。宗庆的胆子却很小,平常我们下河捕鱼他只是在岸上观望,高墙不爬。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他很奇怪。
那是春天时候,杨柳依依扶风,杏花细雨濡湿了年轻姑娘的发丝。村子里有一条河从湖里蜿蜒下,横穿村子,大部分河段可以提着鞋趟过去。只有宗庆家门口那一段是很陡峭,流水很急,春雪融化了水流激荡白色碎花,铃铃作响。
桥是这样一座桥,或者是这样几座桥。因为建于小河上的桥时常被春夏之交暴涨的梅子雨冲散,待天晴水缓,村子里的人跑到下游收拾它的残骸,用去秋晒好的麻绳一捆在河床打几个桩子,新的桥又好了。平常走的人少,村民也不是很上心。
桥只有两三根木头,有些不牢靠,走大力一点就摇摇晃晃,常人自然走得小心翼翼。遇着惹事的捣蛋鬼在一路蹦蹦跳跳,弄得小桥如风中杨柳,划起手中几圈涟漪。
春天,姑娘们踏春采花时候,捣蛋鬼待头上戴着新采桃花的姑娘们走到桥中央,拼命摇晃,惊得姑娘们的脸和桃花一样红,跺脚直啐“谁家的小兔崽子。”然而骂归骂,事后小孩子们嬉皮笑脸凑过来讨新摘的桃花,也不好再责备两句。只落得桥下流水漂了几多桃花。那时候小学只上半天课,孩子们有大把的时间玩耍,村子里的姑娘也很少到外地。村子里像是和外边隔绝,时间的流失变慢。现在的时间和我小时候的记忆完全脱节,也没有宗庆那样的故事。
宗庆告诉我是这样一个故事,开始得无头无绪,我尝试从只言片语中拼凑故事的模样。
春繁,春烦。人们有好些烦心事去想。正应了那句“繁枝容易纷纷落,嫩蕊商量细细开。”村里有一种游戏脱胎于算筹,取春之时柳嫩枝,砍成小节,用小刀按一到十刻上纹路,约得二十五之数。小孩子常做了一幅之后蹲在堂屋前,散开,轮流用一根完全剥去皮的把中间挑走,如果在挑动过程中触碰到其他的不算,最后累积数目多的为胜。一副好的小棒需要十分灵巧的手工才能把条纹刻得整整齐齐,我们经常蹲在教室的地板上做。那时候除了画片就是这个,家里只有一两个台的电视的动画完全是稀世珍品,小棒便成了我们珍贵的玩具。
宗庆羡慕别人有一副精巧的小棒,而他没有姐姐给他做,自己又十分笨拙,河边的柳树倒被他糟蹋不少。宗庆放学回家,独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扳手指头玩,见人不打招呼,别人打招呼也不应。
春草有嘉色,清歌畅商音。桥边踏春赏花的姑娘们如蝴蝶般踏春而至,桥上晃动起来。
其实宗庆不敢过这座桥,每次要绕道前面一些的石板桥过去。我们打趣般地告诉宗庆桥,对面有比克大魔王。
吃了晚饭,宗庆伴着夕阳红了脸庞来到桥边。桥下的溪水被繁花和夕阳染得近乎妖艳,一树桃花画红一溪春水。
宗庆见着玉儿时,玉儿比他高了半个头,头发扎麻花辫垂在胸前,挎个篮子装满柳枝。
“柳枝采来干嘛?”
“灞桥边,送情郎呗。”
宗庆脸一红,低头看着地了。
三姑娘笑了起来“骗你玩的,柳枝采来编成篮子好盛桃花啊。”
宗庆见有这么多柳枝便央求玉儿道“好姑娘帮我做一副小棒吧,我请你吃糖。”
玉儿抬头宗庆只看得见她的下巴了,下巴尖尖。“不好,没空。”
宗庆这下无计可施了。他本来不是坚定的人,遇事敏感得很。
“这样好不好,糖不要你的了,只要你去桥对岸采些柳枝给我就给你做。”玉儿也知道宗庆的性格,故意逗他玩。
“今天太晚,明天做罢。”宗庆感到高兴又有点为难。
“也好,但一定要你从这座桥过去采的,绕过去的不算。这是一个传说,古代有一个将军出征,他的妻子做了七十三根柳枝箭,每天往南射一支以报平安。”玉儿开玩笑对他说。
宗庆对我们说起这个事情,我们笑了好久。玉儿比我大两岁,人长得也标致,也算是小孩子心中一点儿幻想。
我们一起玩的三个人约定一起帮宗庆去。第二天我们在宗庆家集合,带齐装备。我从家里偷偷带出一把锯子,另一个我们叫胖子的带了一堆零食。用我们的话来说他就是后勤部长。宗庆做好十全准备,穿上过年新买的鞋子,出门前朝不知道是观音佛祖的雕像祈祷。
春雨过后桥又松散几分,我先过去,桥有些摇晃,踏上去像跷跷板,不过我平常胆子就大,一鼓作气到对面。
胖子死活不肯过来,他说这一身肥肉过去桥都散了。宗庆小心翼翼地靠近桥,我喊他过来。他犹豫地把脚靠近桥边,又像碰到开水一样缩了回去。
“过来,没什么事。”我在另一边大喊。
“我怕。”宗庆直接做在桥边。
黄昏渐渐来到,胖子吃完他的零食早早回家。我爬到柳树上面看着宗庆犹豫的样子。他想下一个决心却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。过了一会,各家的炊烟升起。我也觉着没趣,对宗庆说了一句胆小鬼就回去了。
宗庆呆呆地望着桥,终于鼓起勇气踏上第一脚。突然桥上的木头掉了下去一根,激起浪花。宗庆再也没有勇气回去。宗庆带着小孩子赌气般回去,看着桥边木头生了黑色木耳,便摘了回家炒着吃。
宗庆像害了相思病似的,话更少了。我们找他说话也不理,拍画片也不玩。我们自己做了小棒,按理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,我们玩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望着。
为了这事,我去找玉儿。玉儿正用柳树枝编成篮子。
“这事啊”,玉儿一派恍然大悟样子。拿出一个手帕递给我。
“这就是我答应他的小棒,他一直没找我来拿。”
“他以为你还要他去采柳枝呢。”
“我逗他玩的,他还当真了。”说完玉儿笑了起来,笑得花枝乱颤。“你去给他吧,有时间一起到我这玩。”
我看到宗庆一人徘徊在桥前,我在桥这边准备过去。
“玉儿有东西要交给你。”我扬了扬手中的手帕。
“等我自己过去拿。”宗庆意识到这是什么,自尊心让他不肯放弃。宗庆踏上了摇摇晃晃的桥,水流速很慢,我想掉下去也没什么事情。
宗庆直起弯着的身子,小心地挪动身体,像刚刚学会冲浪的小子尝试海浪的滋味。这种晃动离海浪还远着呢!慢慢他熟悉了这种晃动,身子微微弯曲保持平衡,一步一步走过来,过了几年似的。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对岸。
宗庆拿到了手帕,小棒在里面像刚刚刻好一样。上面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。
小棒一共二十七根,刻得精细,用柳树最高枝中间部分制成,大小有序,而在每根小棒的尾端用娟秀字体刻一个“玉”字。
我们蹲在堂屋前玩了起来,我问她是不是喜欢玉儿,他说没有,我便不再追问。结果我赢了十分。得了糖果。
小时候的回忆就像糖果,珍藏在记忆的盒子里,很珍惜很珍惜舍不得拿出来吃。宗庆的小小情愫、小小执着我还记忆犹新。
暂无评论内容